非花說

在意・不在意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非非

我的朋友不多，能說心事的更少。

今次到柬埔寨，稱為探「朋友」，說來怪怪的，不過是去年夏天在旅館遇見的女孩經理，當時跟她提起房間用品、不能在森林夜宿等瑣事，如此竟算朋友？

真的很怪，讀書時，同學都很純真，我理應找到知心好友，偏偏沒有。一路走來，也沒有多少個朋友，也得怪我的輕慢。

年少時，我的想法飄忽無定、也悲觀多疑，曾經刻意追求友情，不問彼此的志趣，只管亂找人說心事，結果沒有一個同學談得來；後來又認為人心險惡，對誰都冷面相迎，自信是魯賓遜，可以獨對難題。中學畢業後，有個同學曾給我寫信，說視我如知己，我讀後毫不在意，許多年後我想起了，才驚覺友情因我的冷漠溜走了，現在也無從知道這「故友」在哪裏。往後也遇過一些談得來的人，卻因着升學、轉工等，我沒能耐保持聯絡，想必大家都忙，友情便淡了。這樣七除八扣，朋友便不多了。

如今跟我有三十多年友情的只有一人，也是她的堅持，使我還擁有這段情誼。她跟我同一所學校，卻高我一個年級，我連同級的同學也交不成朋友，怎麼會與她相交？

一天放學，她問我時間，我沒有手錶，只好走到小食部看看牆上的掛鐘，再告知她。我這舉動使她相信我是個好人，便跟我結交了，因一個印象而發展出一段友情，簡單得很哩。

有時她會寫一封短信給我，說說生活所感，我也喜歡跟她交流平日的遭遇。一次，她帶我到海邊，坐在石上吹風，她告訴我常來那裏，每次都發現岩石不一樣，看着浪花拍打石頭，我感到她那番話很有哲理，是要告訴我世情多變嗎？我為她的話思考了很多遍。

如果我對友情堅執，該有不少這樣的老朋友，不致念念不忘一個異國的女孩。

去年我到柬埔寨東部蒙特基里省遊玩，投宿在Nature Lodge木屋旅館，每次用膳我都坐在吧檯，正好面對女孩經理，除了點餐，大家沒有甚麼交流。住了幾天，有些生活問題要請她處理，她總是全神貫注地聽，事情都辦得妥貼。她的年紀很輕，雖然長得黝黑，但樣子稚嫩，想不到辦事如此認真，我心裏不禁讚賞。臨別那個大清早，我打算給她一個擁抱，或握握她的手，表示由衷的謝意，卻看不到她。

回到香港，我還惦記着女孩，這多少跟旅程經歷有關：柬國是如此的貧窮，街上的地磚破爛不堪，一不留神便會絆倒，電線糾結地掛在桿上，路燈不足，還有一個個討飯的家庭蹲在牆下。赤柬的統治，給國民帶來重重的打擊，無數人被虐打致死，家庭離散，只要到罪惡館、萬人塚走一趟，便感受到那份淒酸，柬國的破落多少跟這個殘暴政權有關。然而人民還是堅強地活着，公共交通設施不足，他們駕着電單車，有條不紊地在路上前進，有的電單車載了一家妻兒，我看得膽戰心驚，他們卻神態自若。柬國人的堅強、女孩經理的朝氣，使我覺着柬埔寨有強大的韌力，她必會有長足的發展，會變得富強。我越是這樣想，越發想見經理女孩，彷彿她就是柬國進步的象徵。

四月中旬，我回到木屋旅館，那天是傍晚，女孩在門口迎接我，替我挽行李，我很高興，她是如此重視這份情誼哩。每天清早，我躺在吊牀看小說，快到中午時，她閒下來，便駕着電單車帶我到附近走走。到的地方談不上名勝古蹟，不過是神廟、小型瀑布、公園和市集而已，她的盛情厚意卻使我感到舒坦温暖。就如她安排我跟親友會面，眾人先到神廟參拜，然後帶着祭品回家，在竹棚下分享食物，親人連連着我添食，我聽不懂她們的高棉語，但我深切體會到那份誠摯。在市集裏，她帶我走小巷，滿地坑坑漥漥，污水在中間流過，民房很簡陋，有些屋頂用鋅鐵搭建，前面是商店，賣日用品或衣服，後面和二樓便是居室。在公園餐廳裏，我們憑欄而坐，邊吃高棉菜，邊談自己的事，原來她媽媽跟我同一個生肖，在家裏，爸爸雖然最有權威，卻服從媽媽的話。媽媽十分慈祥，從不責罵子女，只會跟他們說理。父母都樂於供子女上學，任憑他們的能力和興趣決定人生的走向。柬埔寨不少女孩很早便嫁人，因為家裏窮，早嫁可減輕家庭負擔。眼前的女孩卻有自己的事業和才幹───把旅舍打理得妥貼，電單車也駕馭自如，買東西時，兩手能提起沉甸甸的食物。我問她可會嫁人生孩子？她說會。我再問她有了孩子還會工作嗎？她說不太肯定能否如此。我多麼希望她能如願，因為這樣，她便能發揮自己的才能，過自己喜歡的生活。高棉人新年那天，我因病無法參與他們的慶祝，更害得女孩放下工作看望我，為我搧風，給我送來食物和熱茶，宛如我的親友。臨別那天，她為我送行。我暗自期許緊守這段友誼，雖然彼此分隔，我又比她年長許多，卻願我知悉她人生的轉變，常常祝福她。

走了很遠很遠的人生路，在學、工作、旅行中遇過很多善良的人，卻沒有在意，不然，已有好幾段厚重的友情，時常為我送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