非花說

給你寫一封信            非非

        今夜，我要給你寫一封信。

        我已有一個月沒有在燈下看書，更遑論寫文章了。

        在燈下寫作和看書都是我喜愛做的事，那些時刻，心裏特別感到寧靜，雖然明明居於熱鬧的市鎮，但心神一投進文字裏，便有與世俗隔絕，不慮塵寰的感覺，真的很愜意哩。

        你說過喜歡寫信給人，也愛讀人的信。我何嘗不是。只是科技的發達悄然地改變了我們的表達方式，先是電郵，彼此還會寫一大篇東西，後來是whatsapp，片言隻語，加幾個emoji，便算是徹底地表述了意思或感受。我也用電郵和whatsapp跟人溝通，你卻依然愛寫信讀信，說讀着人家一手字，特別是一手好字，尤其感動，彷彿如見其人。這類話我也聽過別人說，偏是身邊沒有一個朋友有這份雅興，除了你。

        為什麼有一個月沒有看書呢？家居雖小，但也有可供讀書的典雅佈置，如洋台側的吊燈，便是專為我而設，晚上，迎着涼風，伸展雙腳，上半身深深地窩在布椅裏，翻過一頁一頁，沒有書香，心靈卻感到飽飫。還有從日本買來的紅木書托子，也令我有置身古代挑燈夜讀的體味，你未免笑我幻想得有點誇張，但我確實有這種感受。

        這個月忙的是工作，還有與工作牽連的人事糾葛，每個糾紛都得開一個會議來討論對策，時間就在無結果的爭論中溜走，而每個糾紛又關係到另一個糾紛，於是種種糾紛便纏成串串死結，耗費了許多時間。回到家裏，又倦又餓，馬馬虎虎地吃點東西，讀了新聞，已沒有多少精力。最惱人的除了公事，還有它衍生出來的使人不安的情緒，一直縈繞心中，久久不能放下。我曾經擠出一點空閒看書，可惜想的還是日間的事，人閒心不閒，讀了幾段，心還是很懊惱，便索性睡覺去了。

        的確，這個月實在令我感到無味無謂無聊。有時想起家人的話：工作辛苦是不可免的，要生存便要掙錢，掙錢便要工作，誰不吃這些苦頭？我把這些話安慰自己，別人不也是這樣嗎？大家咬緊牙關，沒頭沒腦地工作十多個小時，回家吃飯休息，一個月後，銀行戶口又有進賬了，三十天的辛勞沒有白費。但這樣的自我安慰，平伏不了我的不忿。為什麼活着就得工作得沒有了個人的興趣，沒有了安靜的空間？生存的代價就這麼大嗎？難道就要到了退休的一天人才可以閒下來嗎？早已過了多愁善感的年華，但我不時也想到人活着的意義。有些人口裏總掛上一句：不是看在金錢份上，我才不會賣命地去做呢？如此說來，他便不是真心待工作了，工作於他便毫無意義，可工作又佔了他人生大部份時間，那麼他的人生沒意義的時候便多得嚇人。

        令我對人生感到悵然的還有工作於我的意義大大地褪色，不似當年投身社會，我是如何懷着壯志去工作，打算把眾多老師教我的知識一一傳授給學生，如此不但令他們有得着，也無負師輩對我的恩情。所以我昂昂然地踏進課室，自信滿滿地教學，且細致地批改學生的作業。不知何時，壯志漸漸消磨了，教與學的目的是應付考試，爭取優異的成績好擦亮學校的招牌；工作制度的越趨繁複，相當磨人，費了許多心力只能勉強應付。我的心與工作漸行漸遠，也落得機械式地工作。加上這個月的人事糾紛，使我對工作更感厭惡。當我看到精神抖擻，把全副心力投進教學的同工，心裏便感到慚愧，什麼時候失落了舊有的我？

        這種種對生命的質疑、惘然不安的情緒苦苦地盤繞我，使我無法清空心間，用心地讀一篇文章。

        人生不是一路順境的，也許這個月的煩擾是一個叫我深思如何平衡工作與生活的契機，這個絕不是一時能想得通的，還得有時間的浸淫和人生的歷練，最好還能從書裏得到一些啟迪。

        跟你會面的時候，總是說不出這些對生命反思的剖白，只會閒聊生活的所見所聞，或別人的故事，真的很奇怪，很難說出我對人生的感悟，不是表達能力不足，而是覺着挺不自然的，好像無端要跟你說人生大道理。但是寫成文字，我卻敢於表述，我也相信你喜歡讀。

        今夜，我寫這封信給你，讓我再親近文字，並且深深地沉浸在那份靜謐中。